萦之·诗20首 || 妈，你疯了吗
作者是京山一中老师徐芝凤，省作协会员
♦ 一粒灰
神说，旱地上要有山
一粒灰，变成一座山
无数粒灰
变成重重叠叠山
神看着是好的
事情就这样成了
人生活在山区
这是祖辈们生活的山区
山区有四季
春天杜鹃花开，草木青翠
草木之下有灰
草木之上，有猎猎旌旗
2020.3.20
♦ 故园朱洪岭
当我们出门
到这个春天看看
梨花半开半谢
春天和我们半开玩笑
野韭长在色块缝隙
我弯下腰，她不动手
朱洪岭的野韭才好呢
胖的像大蒜
录下满园鸟声
听到莺莺燕燕
她不听，朱洪岭的鸟
叫的才快活呢
2020.3.22
♦ 她哭
看见她头上有一块疤
深红，痂还没脱落
颧骨那里也有
是怎么回事
她哭，说不出话
是摔了吗
她哭，说不出话
还疼吗
她哭，挤出含混的不字
好些天了
我还不会笑
就算咧开了嘴
也还被石头抵着
2020.3.23
♦ 妈，你疯了吗
仙儿拍来一图
几粒花生搁两截大蒜
排毒，皮肤好
可是有味呀
又不接吻，怕啥
桌上的大蒜，青枝绿叶
我看了又看
切一段指头长的蒜白
她站在窗口，看无人的街
妈，你疯了吗
我妈在家待疯了
要来一口吗
我们家一个人疯就够了
2020.3.23
♦ 玻璃罐
那个漂亮的玻璃罐
我天天吃里面的豆豆
等它空出来
存放喜欢的约等于豆豆的东西
从瓶口走到瓶底
用完整个封城的时间
今早，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
等了这么久，最后碎了
用木心母亲安慰木心的话
安慰自己，以后
这种事多着呢
2020.3.24
♦ 栀子花树
镜头对着一棵树
不同的枝丫，不同的叶子
她叫出不同的名字
神秘果，紫丁香，山石榴
连翘，飞黄玉兰，金叶女贞
她就是一棵栀子花树
来的时候带着好些花苞
此后，再没开过花
2020.3.25
♦ 这是春天的雨吗
大雨打击了所有的遇见
并冲洗看不见的触痕
这是春天的雨吗
在窗底下旁听
沉默，大雨来临
不用发声，谁也听不见
这是春天的雨
雨后，冬天老去了的
看起来都像新的
2020.3.27
♦ 春日大风
门和窗都关起来
没关系，不喜欢进别人的门
有空阔的街道供我行走
我带着颖师、李凭和李龟年
所有的楼都是他们的鼓
塔和亭阁都是钟罄
成排的香樟、桂树、石楠
都是他们的琴、琵琶和箜篌
一向沉默的物体发出声
一向发声的人沉默
我脱下海棠和桃杏的嫁衣
挥一挥衣袖
2020.3.28
♦ 失眠
那么多人站在路口
封住了二月三月
你没有出现在路口
我也就没有一条路可走
当我在深夜，没有候到你的来临
黑暗中办一个画廊
仅存的几幅，巡回展出
直到清晨，我的解说词
混进没心没肺的鸟鸣
2020.3.29
♦ 倒春寒
如果春天倒退到冬天
我们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
你看，洗手的时候
水冰我的肌骨
温度向下俯冲，像声音越来越低
像我的语词越来越短
我们回到冬天了，可是不一样
风取走了桃杏的花朵
而不是疲惫的枯叶
我唯一的一朵杜鹃
倒扣在半干的花土
小喇叭似的，对着大地吹
没一点声音
2020.3.29
♦ 忧郁症
他跟我说起忧郁症
我继续追问
假装漫不经心
假装这只是别人的事
这个不是心理原因吗
怎么，是器质性病变吗
验血可以用指标核定呀
他不知道
当我期待的美，很多天都没光顾
当他再来，我已手足无措
我就想去验一次血
2020.3.29
♦ 听歌
不能听你的歌
每一句都是秘密
不在歌词里，在你的声音里
在路上走，还是听你的歌
每一段路我都熟悉
没有深渊，深渊在你的声音里
2020.4.1
♦ 梦见蛇
尽量避免打出这个字
一个绿色的动物出现，昂着头
让这个有阳光的春天的早上
抓狂，痉挛，歇斯底里
用虫和它代替
扭动腰肢行走的，天然警惕
说话吐着火苗的
保持安全的听不见的距离
这一夜，这么多虫和它
出现在要经过的路口
呼喊一个人，求他背我过去
路那边他看我一眼，转身走了
2020.4.2
♦ 清明
他带我们来看你
那一年，你要走
他说：奶奶，你睡在土里会冷的
十四年，他已长成小伙
上山的路，已成老路
清扫你门前的松针
在你的土屋顶插上花枝
阳光打在你的墓碑
你的名字大，我们的名字小
一根小叶青藤在墓墙缝隙
一个甲壳虫沿着墓墙往上爬
他们是从你那里来的吗
我们烧很多的纸钱
用鞭声问候你
给你磕头，给路过的坟墓作揖
希望你吃穿不愁，邻里和睦
2020.4.5
♦ 艾叶粑粑
看过母亲，从山上下来
地里站站，多年前
我们家有地
那长的，比我摊的油粑粑大
那圆的，不比我煎的饼更圆
掐一把艾蒿尖，带回
榨出青汁，和面，蒸粑粑
长形，像小时候祖父做的
用木梳写两行省略号
吃出小时候
擦屁股沟沟的痱子粉味道
吃三块，一块替祖父吃
一块替母亲吃
还有一块，替我自己吃
2020.4.8
♦ 降温
春天稳当当的，妥妥的
跟定了用笔和锄头说话的人
去哪里，都与花朵和新绿撞个满怀
撞弯了腰，还会肩膀疼，肚子疼
他去了又回来看看
看看又走，走了又回来
像他是父亲，送女儿出嫁
像他是梁山伯，弄丢了一只蝴蝶
2020.4.11
♦ 骨头
不要说是硬的白的
摔一跤就碎了
阻断血流就黑了坏了
披挂一身血肉
成为恐龙、始祖鸟或娃娃鱼
享受自然和时间的恩宠的
化为大大小小的石头
2020.4.12
♦ 风吹草低
风吹草低
他们有自己的马和羊群
有吃的或践踏的草
我几乎不曾见过羊
草地上吃草的羊
菜场里的不算
2020.4.14
♦ 隔着夜的黑
看禁的男人，提灯出屋
夜亮了一小块
是什么，窟咚窟咚而来
提灯回屋，黑暗中挖走一块煤
摸黑回家的女人
在山坳，踩着棉花赶路
火亮了，又不见了
是什么，在聊斋里进出
男人和女人，隔着夜的黑
各自揣测另一世界的黑
声响和光亮，在他们那里
都来自非人间
2020.4.16
♦ 谷雨
雨点，落下来
带着春天的锣鼓
像谷子，脱粒机里相互问候
今夜，不再悄无声息
调养了半个春天的身体
等来这一场雨
如果我姓谷
一定叫谷雨
当我爱上
我就想成为他
2020.4.19
♦ 我成为你已经很久了
一次次走向你，在春天
有时带着武器，有时赤手空拳
一把小剪，一把小铲
藏在包里
你看到的我春风拂面，柳扶风
夺走我目光的
我掏出武器
比对付一只鸥鹭更容易
你残缺，伤痛，或者有恨
都不管，我成为你已经很久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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